寡妇坪等待一支最真实的笔

黄土层

寡妇坪等待一支最真实的笔

黄土层


    最近，听说我们村前峁子上的寡妇坪风景点火了起来。最火的时候，一天来五六十辆车，有数不清的记者，摄影师，游客，政府官员，国际友人前来拜访。从古到今，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穷山僻壤，宁静被打破了。宁静一旦被打破，它的命运就完全不同。政府拨专款，拓宽公路，搭建配套服务设施，大有打造全县旅游风景新景观的架势。也看到媒体纷纷报道寡妇坪的情况，尤其一些颇具艺术构思的照片，令人惊讶。原来，大美就藏在身边被我们忽视了？而看到一些报道的文字部分，多溢美浮夸之风，就像给一个朴实的村妇脸上，活生生涂抹上了高级雪花膏，油光灿烂是油光灿烂，但是有些怪异和不适。作为从小看大的我们村的一个景观，我想寡妇坪等待的不是别的，而是一支最真实的笔。她需要的是真实的叙事，而不是虚妄的形容词。

    那么，寡妇坪景点究竟胜在何处，值得大张旗鼓，热烈开发，打破山村安宁的气氛呢？这得从寡妇坪的历史沿革和神话传说说起。



    有一种说法，寡妇坪始建于晋太康年间，那就是公元280-289年间。距今1700多年之前。但这只是当地村民的口头文学，没有文献资料或考古证据支持。虽然年代不可考，故事则是口口相传的，约等于活的历史。关于如何修建寡妇坪庙，有两个版本。第一个说，相传晋太康年间，赵家畔村里住着一对年轻夫妇，男名天保，女名秀莲，夫妻二人勤俭持家，相敬相爱，小日子过得不错。谁知丈夫天保在仲夏的一天，被朝廷衙役抓去服兵役。一去三十年生死两茫茫。苦苦思念亲人的秀莲，白天还能利用拼命干农活**一下痛苦，可到了晚上，惨淡的月色和黄河的涛声，简直折磨得自己痛不欲生。后来，秀莲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建庙。一则心中寂寞无所寄托，修庙可排遣孤独；二则也希望在神灵的保佑下，自己的丈夫早日归来团聚；三则也希望敬拜神灵，保一方风调雨顺平平安安。宗教就是在极端苦闷和痛苦之下，萌蘖出来的。等庙宇修成，秀莲突然释然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随缘吧。心底一时澄澈光明，身轻如燕，于是，默默离开了居住地，沿着黄河悬崖上的羊肠小道，轻盈而去，不知所终。这个版本还有一个明亮的结尾说秀莲也成神了。她不是走着离开的，而是一跳一飞离开的。黄河这边岸上一踩，就到黄河对岸了。还有一个物证至今存在着。现在寡妇坪前畔上，还有一个土堆，杂草丛生，据说几千年风吹雨淋，一直就那么大。不见大也不见小。相传就是秀莲离开时，从鞋子里倒出的一撮土。而神奇的是，在黄河对岸的山西省吕梁地区石楼县河畔上也有这么一模一样的小土堆，是从另一只鞋子里倒出来的。



    第二个版本更神奇。说的是赵家畔住着一个员外，有钱啊。姓名不详。夫妻二人，膝下有一子。宝贝疙瘩一般，父母甚是喜爱。一天，这个孩子到临近黄河悬崖的沟洼上，放羊。天黑了，却没有回来。员外夫妻急坏了，赶紧与上百号村民打着灯笼，满世界找，没有消息。一连十几天，员外疲惫不堪，心力交瘁。一下子就病倒了。迷迷糊糊中，员外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个红脸大汉，着装就和戏台上唱戏的大花脸差不多的人，在他耳边说：你家的孩子现在还活着，不过十几天没吃饭也奄奄一息了。如果想救孩子，也不难。明天你们到河畔上来，叫孩子名，大声叫。我会帮你们的。但是有个条件，孩子得救了，你们要修一座庙。员外喜出望外，一口答应。第二天，员外组织了几个村民，拉了一头绵羊，来到悬崖上面。找到梦境里所说的地方，只见自家儿子，被困于悬崖的中间台阶上，上不得也下不得。员外大呼三声孩子的乳名，只见突然起了一股黄风，一个红脸大汉抱着孩子，腾空而起，上到路边。孩子是得救了。按照当地风俗，人得救了，就得拉一只畜生顶命的。员外就顺手把那只倒霉的绵羊，推了下去。当员外两口以及村民跪下向红脸大汉磕头致谢时，一时烟消云散，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次回来，员外家里大摆筵席庆贺儿子失而复得。同时，员外没忘记自己在梦中的承诺。就当场宣布要修建一座庙。除了自己的积蓄，村民的捐款，以及方圆百十里内的村民，都慷慨解囊。于是，就紧锣密鼓开始了建庙这个大工程。在建设庙宇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蹊跷事。几乎是需要什么来什么。工人们吃的米粮不够了，第二天就有人送来。没有上梁的椽子和檩子，筹建组的人刚在思谋怎么弄来，忽然就风雨大作，黄河突发大水，把上游某一个河湾的老柳树全部推倒，顺河而下。到了寡妇坪河段，不走了，一律被水推到岸上。工人们自是笑呵呵下去扛上来。十米长的大柳椽，两个人轻轻松松就抬上来了。当然，在修建中，也有资金时断时续的不顺利情况，员外只好停下工，出门四处募捐款项。其中，最不幸的一件事是员外因劳累过度，工程还未完工，就病逝了。坚强的遗孀，没有因为丈夫去世，而半途而废。而是继续领导民工，组织筹款，监理工程，最终出色地完成了丈夫未竟的事业。由于，后期工程是一个优秀的寡妇所领导指挥，后人就将这个庙宇叫寡妇坪。两个版本内容有很大的出入，但是最终都归结在，丈夫离散或去世，寡妇继承其事业，**完成了工程。中国历史上，寡妇成事的事例不算稀罕，著名的有唐朝24岁成为寡妇的武则天，有宋朝杨家将十二寡妇征西。有南宋婉约派词人金石学家李清照。有清咸丰到同治年间的强势寡妇慈禧太后。而黄河畔寡妇坪连姓名都不详的寡妇，独立组织领导修建完成一组寺庙建筑群，虽在乡野之地也是了不起的。后人敬仰她纪念她，也全缘于此。



     寡妇坪庙宇建筑群，分布在黄河畔**大峡谷的北岸拐昴上，行政隶属陕西省清涧县玉家河镇赵家畔村地界。古庙分前后寺。前寺叫净因寺，后寺叫寡妇坪。前寺里有两棵参天大柏树，隐天蔽日，森森逼人。一口大铁钟，悬挂在树上，大钟一敲，方圆数百里都能听到响声。最鼎盛时期，香火每日连绵不断，前来许愿的，祈福的，求子的，求财的，求官的，求平安的，求姻缘的，络绎不绝煞是热闹。每年的三月三，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庙会上连唱三日大戏，商业，文化，民俗，祭拜几近狂欢。



     那么，寡妇坪庙会是什么时候衰落的呢，不可考。但大约在**初年，遭到停滞和毁坏。尤其，在解放战争期间，一些**军队，顺滔滔黄河水下到河湾，沿曲曲折折的山路上来，大肆破坏庙宇建筑，砸佛毁菩萨，抽走泥塑里的钢筋铁器制枪炮。抽走建筑里的椽和檩子，扛到河湾口，准备带走。据说，他们辛辛苦苦放在河岸上的木材，只一宿，一场大水，悉数卷走了。河神不会把不义之财留给恶人的。大钟也被捣毁，包着碎片带走。**时期在新一轮的毁庙打佛运动中，两棵苍翠的大柏树被人砍伐，一棵树仅做棺材，就做了二十四副。树究竟有多大多高，也可想而知了。

这就是寡妇坪的一段沧桑往事。



    如今的寡妇坪庙宇建筑群，大约在80年年代末由四邻八村集资重建的。重建的缘由据说是祖师爷显灵了，神灵将魂灵附着在一个村民身上，村民浑身发抖，发病了。说话声音完全不对，不是本人。却狂言儋语，得修庙，不修的话如何如何不好。于是，有热心人组织筹建捐款2万多元。重建庙宇群。该次建设，做工虽然粗糙一些，但基本上恢复了昔日的规模和神像泥塑备件。如观音菩萨，四大天王，祖师爷等塑像栩栩如生地供奉在殿堂里。而前寺净因寺，多年失修，院墙倾圮，坍塌破败，处处残垣断壁，基本就一废园。目前，政府有开发计划，但是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比如经费，比如开发理念，文化构想，旅游经营，均为阙如。荒草依然是荒草，废墟依旧是废墟。每年的三月三，是热闹那么一阵子，第一次去观光的人是新鲜那么一阵子，之后就安静了，冷清了。只有黄河水日夜不停地流淌，奔涌，不管不顾的样子。村民晚上回家躺在大炕上，那阵阵涛声，具有奇妙的催眠效果。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而大凡参观寡妇坪的人，对于寡妇坪的传说一知半解支离破碎。他们没有资料可查，也没有研究这些传说里蕴含的地域文化和民俗的浓厚兴趣，他们难免是有些失望的。好在，这里的自然景观是得天独厚的，弥补了他们远道而来的辛苦。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流经**大峡谷时，在陕西这一边“弯”了一下，湾出一个巨大的“C”字型。站在千仞悬崖峭壁之上，往山西境内眺望，黄河呈现出巨大的弯道，属于九十九道弯里的一道弯。“弯”里层层累积起来的黄土山脉，厚实，高耸，壮观。当下，退耕还林不许在石滩草坡上放羊放牛，但是雨季一来，青草萋萋，荒蓁遍地，总有些人偷偷放羊放牛。冬季干脆把十几只牛，放牧在草坡上，十几天不管了。饿了吃草，渴了牛儿们自己到沟底喝水。那些懒洋洋的牧牛人牧羊人，一整天躺在草滩上晒太阳，抽旱烟，喊几嗓子信天游。实在郁闷，就对着河对岸的山西同行，喊话，怪叫。一般都好好的没什么，也有话不投机对骂起来的。几句下来，觉得无聊，也就偃旗息鼓了。各自回家。



     几天前，看到我榆林公路局工作的郝胜清先生写了一篇散文《寡妇坪：一个神秘的天地大境》。极尽赞美之词，形容词泛滥。我知道他是一名优秀的摄影师，这就够了。至于散文嘛，用一段可以套用在任何风景区的溢美之词描摹寡妇坪，大可不必。真实的寡妇坪，需要的是一种安静的体察精神，真有天地之大美大境吗？子虚。其实在放羊娃和放牛老头的黄尘满面的说笑里，信天游的吼声里，羊皮袄里或许有吧。有首歌里唱得好啊，“黄河水呀黄土坡，亲亲热热守着窝，守着我的家门，年年这样过。。。。。”。



    他们还是靠天吃饭，天大旱三伏没雨没脾气，粮食颗粒无收没脾气，秋天好端端的红枣被连阴雨下成一堆烂泥，没脾气。于是，偷偷摸摸做些被政府禁止的畜牧业，一年到头，经营几亩枣树，种小麦，种谷子，种黑豆，种红薯土豆，种玉米白菜南瓜萝卜。他们基本上是一群老弱病残的人。年轻人都上城打工去了。有办法的话，家里的山地给本家兄弟或者他人做了，或者干脆撂荒了，再也不回来了。而本家兄弟农忙时分连自家的地儿都做不过来。于是，地也懒得锄了，从城里买回来除草剂，打一片草就变黑一片，当然，埋在地下的土豆，着了除草剂的道后，硬得像石头疙瘩。咬不动，吃不下，废了。



     至于寡妇坪庙宇建筑群的命运，谁也不知道。庙宇作为供奉**的所在，具有四大功能：祈福纳祥、消灾解厄、祈求平安、教忠教孝。而佛教的四谛苦集灭道，包含了博大精深的佛学思想。而没有一个和尚，也没有一个僧人或研究者，来关注这个穷山僻壤的建筑群。而佛教普度众生的广泛教义是否还在这里有效，我不知道。任何属于形而上的精神诉求和信仰构建，需要知识分子的阐释和教化的。这方圆几百公里有这样的人吗？作为小民，我只知道，国计民生是大事。在贫困的陕北农村，政府兴建庙宇的举措固然无可厚非，如果还能兼顾农民更多切实的生活、社会保障、福利体系和文化教育，那收获就不单单是GDP的一个数据，而是实实在在的民生。



（字数 4225）

201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