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国:从“纠首”谈起

绥德萌芽作文社

从“纠首”谈起

文/李强国

近几年写了些村人村事追溯村史族史的文章，为了有据可寻，常常找来村庙残碑所载人和事作议论，文章中经常出现“纠首”二字，多次遭到读者质疑，甚至大呼小叫，说我把字写错了。


可以说，我将绥德残存的庙碑原文以及题名人统统收集采编成册，包括钟磬和石幢上的铭文。每个村庙事立的纪念碑，都有纠首和募缘纠首题名。如果错了，我不知道错在了哪里。


在我看来，纠首是陕北民间举办一些活动的组织者，是负责召集、组织和实施的各色人等，具有临时性，特为某项活动而设，人数不拘，一般视活动的规模而设定人数。如兴建庙宇，祭祀祖先，节日社火，灯会，转九曲等民间活动。


对于庙会来说，纠首也是庙会的会长。每年庙寺举行香烟会，除会首之外，从会长中选出一部分任当年的纠首，他们负责筹备会事所需，负责每年过年时上庙贴对联，挂灯笼，上香上供，招待谒庙秧歌。天旱时，织组人抬龙神轿楼祈雨、举行祈雨仪式。天下雨了，又要杀猪宰羊酬神，而后再撤供向村民分牲（就是把祭祀猪羊肉分给村民们每户一份肉），以示祝贺。


在陕北，有首席饭一词，用在红白喜事上。结婚宴的首席饭是招待送人的，就是娘家送新人员。白事上，首席饭招待的是毑家人。这些乡间俗礼，遵循的是先宾后主的古训。今人不同，都是一席待。


陕北人生的第一个孩子叫头首首，把里面和外面叫里首和外首，还有表现时间的副词返首、来首、起首。把排在第一位的叫为首。而且，现在，乡村人还用着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词语。


十多年前，文友贾永勋老师讨论陕北方言中的四字成语时，谈到了陕北人常常在白红喜事上用到的“坊头街家”这个固定词，我为他斟酌出这四字词表示赞同，因为特别结合实际。随后，我写了篇《坊头街家话石湾》的文章，发在平台上，却引起了轩然大波，纷纷指出，“街家”的出处应该是“姐家”，也有人指出要用南方方言中的“毑家”。他们从各种工具书中找出这个词的出处，来证明贾老师的说法是错误的，而我作为传播者更是错上加错了，但他们忽略了“坊头”的存在，这是并联词组。


词语大多是有出处的，从古典作品或者圣人的语录以及生活积累中都可以产生，后人接受再不断地引用从而形成文字瑰宝。但也不能否定，处在最低层的劳动人民就没有产生词语的权利，他们产生的并被代代相传的词语更接地气更生动形象，甚至有画面感。有的人把眼光抛向九天，哪能看到地面上的花草虫兽？


时人嘲讽教授为“叫兽”，专家为“砖家”，为什么会这样呢？不是专家教授没文化没知识，而是他们不讲自己的专业，提出一些标新立异的说法或理论，来博得眼球谋求走红，甚至言语脱离了现实生活。他们不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真谛，也没理解毛主席所说“走群众路线”的良苦用心。


在我的记忆里，陕北人夸男人长的好看为美男子、好后生；夸姑娘长的好看叫俊女女、好女子，或者说那女子俊格蛋蛋、白格生生、可好看了、好人样，没有人说美女这一个词。


美是古人指戴头饰的，也是赞美雄性的，咱们看看动物界，哪个雄性动物不如雌性动物好看？公鸡和草鸡，雄狮和雌狮，无论家养的和野外的。时人喜欢养宠物，从高树上所挂的鸟笼里，养的鸟都是雄性，它们个大，羽毛华丽，叫声洪亮婉转。在陕北的歌谣里，有不少的重叠词，比如：哥哥、妹妹、红艳艳、绿茵茵、白生生、毛眼眼、花脸脸，等等。这些民间词语增强了抒情浓度，生动形象，土色土香，兼有地方感，我们祖先的《诗经》亦是如此。



许多学者研究陕北方言，并在陕北话中能听到了古音。其实，陕北方言很复杂，有土生土长的，也有外为当地而用的。在明朝，陕北有延绥镇，戍边的来自全国各地，他们不仅把子孙留在这里，也把自己的语言和土著语言相结合，可以说是人种杂交，言语杂交。俗习形成一地多样花，语言上也有转化的词语产生。


在陕北的方言里，就有分音词，即一个字的字义用两个字发音。如：卜拉（扒拉）、卜捞（刨捞）、卜逨（摆逨）、卜榔（朴榔，粗树桩）、卜缆（拌缆）、扑揽（盘揽）、得拉（耷拉）等。


有合音词，嫑（不要）、这（这里）、那（那里）、周（这么）、奴（那么）等。


有逆序词，详端、菜蔬、音声、味气、脚手、朋亲、扎挣，貌相、问打、承应，急尿、实诚等。


可能许多词未必能从工具书上或者名人典籍中找到出处和解释。

一根棒槌二尺几
妹妹在河边洗恶水
哥哥穿上妹洗的衣
哥哥呀
妹妹就躺在哥怀里

恶水是什么呢？就是脏了的衣裳。


头上冒汗了，乡里人又说，苦满（蛮）不行，没做多少活来了，屄脑上死水子直掼了。苦是什么？苦在这里指人干活的气力，因为干活就要受苦；屄脑指人的头，死水子指汗水，把头上流汗叫死水子直掼（淌）。


上世纪九十年代，县城里有人开了个叫蓝花花的舞厅，舞厅里住着来自外地的漂亮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妖妖艳艳，时人把她们称为小姐。乡里人没见过世面，就会议论说那都是些臭婊子，没球眉脸的二混子后生立往那里钻了。立是什么呢？立就是个合音词，就是立刻、立马、马上的意思；没球眉脸指的是人没有尊严、不要脸；二混子后生指的是不务正业的年轻人；钻，既有一心一意的意思，又动化为往那地方里跑的意思。谁家男人好上了一个女人，老是往那个女人家里跑，他的婆姨就会破口大骂，没脑子的坏种子，儿你妈屄成什么了，钻到你妈那屄里头一满解（读hài）不开出来了，这日月老娘也不过了。


生活语言有多形象，有多生动。


你看，小姐原来的本意指大家闺秀，好手人家的女子。妇女顶起半边天后，就变成了古时候的妓女，但又好像与妓女不同。古时候的妓女是失去了自主权，而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小姐，利用自己的出众容貌和身材，开发成了发家治富的资源。


网络时代，又产生了许多大众化的词语，如微信、扣扣、驴友等等，古籍上有出处吗？向生活看齐，是各朝各代文化人必需的学习态度。远离生活，就驾空了自己。


我很景仰刘向斌和贾永勋二位教授，他们出生在陕北，从教多年。每每交流，都会沉侵在生活的语言中，无时不在帮助我进步，帮我解答古文中不懂的词语和典故。


学无止境，学无止境。向生活学习，向生活致敬。

2023.6.9


作者简介：李强国，男，陕西省绥德县张家砭镇五里湾村人，一九五七年十二月十七日生于乡下，农民，喜好诗文，偶有作品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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